本文以林则徐《丙子日记》嘉庆二十一年五月初一日至六月初五日（1816年5月27日-6月29日）记载为释读内容。

 

五月初一日（5月27日），晴。兰卿司文课，课题“君子怀刑，小人怀惠”。诗题“经正民兴”，得“兴”字；“化鸱为凤”，得“为”字；《颜氏家训·言治民》。“平铺风簟寻琴谱”，得“铺”字；“万木无声待雨来”，得“来”字。是日有旨，十六日在正大光明殿考试试差，二十四日在尚书房考试二品以下京堂。

兰卿：内阁中书李彦章。

考差：考差是清代对各省乡试正副主考官的选拔考试。考差制度是清朝对科举制度的创新，自顺治朝始，至嘉庆年间趋于完善，在强调考官人品的基础上，重点考察学问，剔除“年力就衰，学殖荒疏”“不能衡文者”，以确保考官才品兼优，进而可以整饬科场舞弊，防止请托谋私，从制度上保障公平取士。本年的考差制度大致如下：（1）考差人员范围：翰林、科道、部属等等凡进士出身、补授实缺者（在馆庶吉士、部院候补、捐纳人员除外）；（2）考试时间：五月十六日考试，考期一天；（3）考试地点：圆明园正大光明殿；（4）考试内容：《四书》文二篇、排律诗一首；（5）考卷评阅：自备试卷笔砚，当日交卷，试卷弥封，不誊录，由钦点的阅卷大臣评阅，不排名次，将各自所阅之卷分为取和不取两束，自注衔名，一体进呈，由嘉庆帝详加披阅，亲定去取、前后名次；（6）中高级京官考试：满汉二品以下进士出身之侍郎、内阁学士、三四品京堂及未经考试试差之四五品京堂，二十四日在尚书房考试，不愿赴考者听。

五月初二日（5月28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早饭后人西城，至各座师处送节仪。孝悦堂明府加刺史衔，往贺之，晚回。

孝悦堂：孝宁，举人，汉军正蓝旗人，嘉庆十五年十月任福建漳州府长泰县知县，嘉庆二十四年三月任福州府粮捕通判。

五月初三日（5月29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上午至赵谷士处，祝其太母寿，即回。夜雨。黄景韩自湖北贻书，遣其子来受业。

赵谷士：赵在田（？-1836），字光中，号谷士，福建闽县人。嘉庆四年进士，时任翰林院编修。

黄景韩：黄肇愈，字号景韩，浙江会稽人，监生。嘉庆十八年以县丞分发湖北任用。嘉庆二十五年四月任湖北安陆府天门县县丞（道光元年五月，林则徐好友闽县人龚丰谷调任天门县知县，与黄同僚）。道光十五年（1835）六月调任湖北荆州府江陵县知县。

五月初四日（5月30日），雨。写折字。接李研云年伯、仙林明府书。

李研云：李鸿瑞（1761-1818），字道昇，号砚云。福建侯官人，嘉庆三年（1798）举人，曾外任知县。李彦章父亲。住在福州荔水庄（西园），位于今福州乌山北麓，三坊七巷西侧灵响社区一带。

李仙根：李鸿萼，号仙根，又号仙林，福建侯官人，后改名“李鸿钧”，嘉庆三年（1798）举人，历任江苏松江府青浦县知县、徐州府沛县知县、安徽颍州府太和县知县等。李鸿瑞弟。

五月初五日（5月31日），阴。黎明赴午门前坐班，辰刻回寓。在神前、祖先前设供。饭后赴各处贺节。下午赴郑心田席，晚回。夜雨。

本日端午节。

郑心田：郑云龙（1757-1832），字元照，号心田，浙江宁波府慈溪县人，监生。官至广东连州直隶州知州，现在京休养，在京期间与林则徐常有交往。

五月初六日（6月1日），晴。上午赴王霞九处，祝其年伯母寿，即赴圆明园，为次日御门侍班。是晚偕钰夫、莱山于爪葛墩相宅，为十六日考差小寓。房九间，租银七两。是夜，即在彼处借宿，主人王姓。

王霞九：翰林院编修王赠芳。

钰夫：翰林院编修廖鸿荃。

莱山：翰林院编修许邦光。

林则徐、廖鸿荃、许邦光在圆明园附近的“爪葛墩”临时租房居住，专心备考十六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举行的考差。租房9间，初六下午入住、十七日早退房，共11晚，租金7两。

从租房专心备考来看，林则徐对本次考差非常重视。“考差”对于翰林官来说，是一份“美差”：1.考核一方，施展才华抱负；2.以“京官”身份公出地方，享受沿途接待；3.领得四百两路费补贴，可缓解林则徐经济压力；4.对于不精政事的年轻翰林来说，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；5.可培养出一批门生，为将来作计。

 

北京圆明园遗址公园

 

圆明园复原图

五月初七日（6月2日），晴。寅刻入贤良门。黎明上御门，在丹墀下侍班。事毕，适是日翰林院保送御史十人引见，蒋秋吟、谢骏生、俞在躔、孔梦鸥、郑商年、喻壬溪、唐镜海、龚声甫俱荷记名，廖钰夫居首，翟云庄居末，俱未记。午刻回寓。作排律二首。下午赴潘芸阁处诗课，课题“布帛有幅”，得“严”字；“宫商还古风”，得“丝”字；陆鲁云素丝诗。“日长山邻”，得“长”字；“水面风回聚落花”得“回”字。

本日，嘉庆帝在圆明园内御门听政，林则徐在丹墀下侍班。恰逢翰林院保送御史十人引见。

蒋秋吟：蒋诗，字泉伯，号秋吟，浙江仁和县（今杭州余杭区）人，嘉庆十年进士。

谢骏生：谢崧，字骏生，安徽祁门县人，嘉庆十年进士。

俞在躔：俞肯堂（1762-1819），初名坊，字人表，号东躔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

孔梦鸥：孔傅纶，浙江钱塘县人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

郑商年：郑家麟，直隶丰润县人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

喻壬溪：喻士藩，湖北黄梅县人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

唐镜海：唐鉴（1778-1861），字镜海，号翕泽，湖南善化县人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晚清理学大师。

龚声甫：龚镗（?-1835），字屏侯，号声甫，江苏阳湖县（今常州）人，嘉庆十四年进士。

以上六人皆为翰林院编修，该日记名御史用。

廖钰夫：廖鸿荃，（1778-1864），初名金城，字应礼，号钰夫，福建侯官县人，林则徐鳌峰书院同窗，是当时鳌峰书院三大才子之一。嘉庆十四年（1809）榜眼，时任翰林院编修。

翟云庄：翟锦观（1779-1829），字絅之，号云庄，贵州毕节人，嘉庆十年进士，时任翰林院编修。

潘芸阁：潘锡恩（1785－1866），字纯夫、芸阁，安徽泾县人，嘉庆十六年进士，时任翰林院编修。

五月初八日（6月3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

五月初九日（6月4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高祖妣忌长设供。

五月初十日（6月5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

五月十一日（6月6日），晴。赴廖仪卿处会课，因考期已近，同人各书折字，不作时文，晚饭后散。

廖仪卿：翰林院编修廖鸿藻。

考期：指本月十六日的考差。

五月十二日（6月7日），晴。写折字。

五月十三日（6月8日），晴。早晨往东头拜客，并赴福州会馆拜祝关帝神诞，即回。闽中折差来，接四月初十日家书一封。夜作家书，雨。

五月十四日（6月9日），晴。早晨封家书交折差带回。写折字。

五月十五日（6月10日），晴。早饭后赴圆明园小寓。夜微雨。

五月十六日（6月11日），晴。寅初刻诣宫门外接试卷，入正大光明殿，寅正刻，发下题目。书题“克己复礼为仁”；次题“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”；诗题“赋得膏泽多丰年”得“多”字。酉刻纳卷出，仍在园写信（夜）。是日与考者共二百九人。

本日林则徐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应考试差。

庙号“仁宗”的嘉庆皇帝性格仁慈宽厚，好施仁政，此次所出考书题围绕儒家思想核心“仁”字展开。“仁”是林则徐近年来重点关注的课题，也是他一生遵守的道德准则。

嘉庆三年，14岁的林则徐即以《仁亲以为宝》考中秀才，文章佳句在福州广为流传；嘉庆十九年十月十三日为学徒授课，出课题“我欲仁斯仁至矣”；十一月初八日出课题“好仁者无以尚之”；十一月二十三日出课题“仁者安仁”二句。嘉庆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司文会时出诗题“仁义为巢”；三月十五日在李象鹍家诗课，习课题“仁风被宿麦”，得“仁”字；四月十四日在廖鸿藻家文课，习课题“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”。

次题“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”，为孟子“四心”主张之一的怜悯之心，意思为用同情怜悯他人的心，实施同情怜悯他人的政策。代表了孟子“仁政学说”的治国思想。

此两道以“仁”为核心的四书题，林则徐熟稔于心、驾轻就熟。

诗题“赋得膏泽多丰年”，得“多”字。《膏泽多丰年》是唐代诗人薛存诚创作的一首五言排律：

帝德方多泽，莓莓井径同。

八方甘雨布，四远报年丰。

廒庾千厢在，幽流万壑通。

候时勤稼穑，击壤乐农功。

畎亩人无惰，田庐岁不空。

何须忧伏腊，千载贺尧风。

林则徐擅长诗文，排律诗亦多有练习，想必此题也不在话下。

五月十七日（6月12日），晴。辰刻由园回寓。下午出门拜客。闻本日简派阅卷大臣：董中堂师、戴可亭宗伯、刘信芳大司马、卢南石、黄左田、戴芷湾、秀楚、翘宝共八人。

董中堂：大学士、军机大臣董诰。

戴可亭：礼部尚书戴均元。

刘信芳：户部尚书刘镮之。

卢南石：户部左侍郎、署刑部左侍郎、军机处行走卢荫溥。

黄左田：礼部右侍郎、经筵讲官黄钺。

戴芷湾：吏部右侍郎戴联奎。

秀楚翘：吏部左侍郎、兼正白旗护军统领秀宁。

宝：刑部左侍郎那彦宝。

五月十八日（6月13日），晴。写扇子。

五月十九日（6月14日），晴。汪雨园前辈太夫人七十寿辰在思豫堂演剧，上午往祝。黄在庵招饮，下午赴之。晚，微雨即晴。回寓。作家书一封，并寄零物，统交孝悦堂刺史带往。是日考差人员头班引见。巳刻，二班本定二十日引见，适奉谕旨，改于二十三日带领。

汪雨园：汪润之，字雨园，浙江钱塘人，嘉庆六年进士。嘉庆十八年八月至二十一年八月，以右春坊右中允提督福建学政。其妻潘素心，女诗人，为袁枚女弟子之一。

黄在庵：翰林院编修黄玉衡。

孝悦堂：孝宁，即将回闽任职。

五月二十日（6月15日），晴。早晨往孝刺史处送行，并往慰杨研芬失偶，顺途拜客。

杨研芬：翰林院编修杨希铨。

五月二十一日（6月16日），晴。内人甚病。

五月二十二日（6月17日），晴。曾咸池自江右到都，来寓晤谭。

曾咸池：曾晖春（1770-1853），字霁峰，号梅仙、咸池，福建闽县人，洪塘鄂里曾氏。是林则徐表兄（林则徐母亲陈帙长姐陈帖嫁曾新，生曾晖春）。嘉庆六年进士，以国子监学正用，后又在江西任知县。曾晖春有五个儿子，三进士、两举人，世称“五子登科”。曾氏家族“四代进士”。

五月二十三日（6月18日），晴。寅刻诣乾清门外。辰刻上自园还宫，即带领引见。是日共七十三人，分九起带领，己系次起居首。巳刻回寓。接家泉田同年江右来书。

嘉庆帝自圆明园回紫禁城，林则徐在第二起首位引见。

家泉田：林有芑，字号泉田，福建龙岩人，嘉庆九年举人（林则徐同年），嘉庆十年进士，时任江西建昌府广昌县知县。

五月二十四日（6月19日）。晴。是日京堂在尚书房考试，题系“经己民兴论”；“赋得雨息云犹渍”得“云”字。与考者三十一人。

五月二十五日（6月20日）。祝李研云年伯寿。是日月选官掣签，家蓼怀掣得浙江泰顺县。

李研云：李彦章父亲李鸿瑞。

五月二十六日（6月21日），晴。夏至。书扇子、条幅。夜二鼓后，大雷雨达旦。是日由孔荃溪处接象峰书。

孔荃溪：孔昭虔（1775-1835），字元敬，号荃溪，山东曲阜人，孔子七十一代孙。嘉庆六年进士，改庶吉士，散馆授编修，时任礼部仪制司郎中。后任礼部员外郎、江西吉安府知府、福建分巡延建邵道、署福建分巡台湾兵备道、江西督粮道、福建布政使、贵州布政使等职。他为官清政廉明，所到之处政绩卓著。也是诗人、词人、戏曲家，“红楼戏”改编第一人。

象峰：郑德崇，福建侯官人，监生，林则徐堂妹夫、知己。官山西太原府岚县知县。

五月二十七日（6月22日），晴。书扇子。

五月二十八日（6月23日），上半日晴。出门拜客。申刻遇大雨，在徐访岩处久坐，至雨稍歇时始回。

徐访岩：徐宝森，号访岩，浙江仁和县人，嘉庆十六年进士，时任工部候补主事。道光十七年二月，徐宝森由广西右江道升任安徽按察使，广西巡抚梁章钜属画，广西画家、举人陈鑅作《漓江话别图》，为徐宝森送别。梁章钜、杨庆琛、程恩泽、潘锡恩、陈肇波、宋其沅、花杰、尹佩棻、陈应元、余应松等题跋。徐宝森由广西北上觐见时会晤湖广总督林则徐，林亦作诗《徐访岩同年宝森由粤西观察擢皖臬入觐过楚出<漓江话别图>属题即送其行》。

五月二十九日（6月24日），上半日晴，下半日阴。书扇子。叶芷汀招晚饭，赴之。

叶芷汀：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叶申万。

六月初一日（6月25日），晴。巳刻，闻简放云、贵试差：郭兰石、闻春台赴滇，黄霁青、廖钰夫赴黔。是日接叶次幔书。

翰林院编修郭尚先为云南乡试正考官，内阁中书闻人熙为副考官；翰林院编修黄安涛为贵州乡试正考官，廖鸿荃为副考官。

叶次幔：江苏松江府奉贤县知县叶申蔼。

六月初二日（6月26日），晴。宋寿峰在浙绍乡祠为其年伯寿辰称觞演剧，赴之；并搭席宴客，曾咸池、洪芗如、梁芷邻、郑宪章俱在座。晚间兰卿在寓设席，己与焉。

宋寿峰、洪芗如、郑宪章：人物不明。

曾咸池：曾晖春。

梁芷邻：梁章钜

六月初三日（6月27日），晴。书条幅、册页、扇子。

六月初四日（6月28日），晴。上午出门拜客。陈涵斋邀往思豫堂观剧，申刻赴之，晚回。接叶晓岩书，即复之。

陈涵斋：山东巡抚陈预弟。

叶晓岩：叶观潮，字文雷、晓岩，福建闽县人，乾隆四十八年（1783）举人。嘉庆二十一年十一月，以三品顶戴授河东河道总督。

六月初五日（6月29日）。晴。早晨赴廖仪卿处议会馆事，即同至邓于峰处送行。渠告假回闽。上午赴陈玉方师处，观其作字，傍晚回。

廖仪卿：翰林院编修廖鸿藻。

邓于峰：邓轩，福建侯官人，嘉庆十八年举人，十九年进士，时任工部候补主事。

陈玉方：陈希祖（1765—1820），字敦一，又字稚孙、穉孙，号玉香，更号玉方，一作玉芳，斋号云在轩，江西新城人。乾隆五十五年（1790）进士，历任刑部主事、郎中，吏部郎中、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等。是原庶常馆汉文大教习陈希曾（时任刑部左侍郎）的兄长。对古文诗艺、天文、算法、水利皆洞悉其理，尤精书法，誉满京师。著有《云在轩稿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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